西岸十年，卷宗留档
十年前，上海市徐汇区龙腾大道2555号尚不具备开发条件，西岸集团启动“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作为土地空窗期的过渡性开发项目，邀请画廊、建筑事务所、艺术家工作室等小型文化创意产业机构限期入驻，一期五年，从2014年底至2019年底，此后合约一年一续。十年间，示范区聚集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
看起来，这是个多方共赢的局面。机构享受低廉的租金，市民有了不错的去处，开发商收获更高的地价。时间比预想中还多出五年。早知结果，也不必抱憾。
实际上，这是又一次，从开始到结束，从相聚到分离。如果未来足够令人憧憬，往事也不那么令人怀念。西岸十年，有人参与，有人见证，有人听闻。
随着规划的改变，人们终将离开。建筑的命运在建筑之外。
这是他们在到来之前就知道的事。
示范区是建筑师柳亦春的提议。故事有个前序。
2002年1月10日，“上海市黄浦江两岸开发工作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宣告成立，以2010年世博会为契机，“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计划”启动，开始建设基础设施，沿江规划了若干配套建筑。其中，北票码头旧址上的新建筑代号为G，图纸标注的功能是游客服务中心，实际用途尚未确定。2008年，项目动工，由于无法在世博会开幕前完成，项目暂停。
向左滑动查看：20世纪30年代，龙华机场鸟瞰；1959年，上飞公司龙华厂区101机棚，由中国商飞上海飞机制造有限公司供图。
2010年，童明来过徐汇滨江，他是梓耘斋的创始人，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的教授，当时正带着学生做毕业设计。他记得沿江全是废弃的码头和工厂，大部分区域封闭，人无法进入。东画廊创始人程曦行学车的驾校就在江边，荒地上的野草比车高、比人高，“风吹草低见吉普”，那是1995年。
向左滑动查看：1995年，黄浦江徐汇段码头及沿岸。
2011年9月，孙继伟调任上海市徐汇区委书记，他是同济大学建筑设计专业的博士。年末，徐汇区第九次党代会提出打造“西岸文化走廊”品牌工程，“西岸”一词出现，指岸线长约11.4公里，面积约9.4平方公里的徐汇滨江，龙腾大道将被打造成美术馆大道。刘益谦与王薇夫妇、位列“顶级藏家200强”的华人藏家余德耀、乔志兵受邀踏足西岸。“G建筑”重启，需要新方案，业主找到了柳亦春，大舍建筑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向左滑动查看：1998年，龙华港；2002年，改造前的徐汇滨江沿岸。
项目快速推进。2011年10月，柳亦春初访场地；11月，“G建筑”定功能——龙美术馆（西岸馆）；12月，设计方案定稿，项目再次动工。2012年年底，上海西岸开发（集团）有限公司成立，李忠辉任董事长。据柳亦春回忆，龙美竣工时，李总一激动，把他抱起来。
“2014年3月28日17：00时，龙美术馆(西岸馆)举行开馆典礼暨开馆大展开幕式，以“开今·借古”为主题，来自全球众多的艺术家、收藏家、艺术机构业内人士，文艺界代表及市、区领导参加本次活动，共同见证这一盛事。”
向左滑动查看：2008年 龙华机场、上海水泥厂一带；2014年5月17日，余德耀美术馆建成开馆；2014年3月28日，龙美术馆（西岸馆）开馆。
由日本建筑师藤本壮介设计的余德耀美术馆最先竣工，但是龙美率先开馆，西岸文化发展的大幕就此拉开。艺术活动快速聚集大量人流，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当天晚宴，盛况空前，众人欢欣鼓舞，讨论在西岸还能做什么。当时西岸艺术品保税仓库刚落成挂牌，收藏家乔志兵提出举办艺术博览会，完善交易环节。提议被采纳。
今天想，明天做。这是当年的西岸。
第二天，柳亦春和李总前往昨晚提到的场地（即原上海飞机制造厂冲压车间厂房，现西岸艺术中心，当年规划图纸上的酒店）；四月，大舍完成改造方案；四月底，项目动工。另一边，乔志兵为艺博会推荐了艺术总监艺术家周铁海。空间改造与内容组织齐头并进，不到六个月，一场艺术盛事完成了从酝酿到落实的全过程。
2014年9月25日，第一届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以下简称“艺博会”）开幕。艺博会采取5+25的模式，前5天面向专业人士开放，后25天面向公众展览。
三月龙美术馆开馆、五月余德耀美术馆开馆、九月艺博会开幕。2014年的西岸——也就是十年前的西岸——成为上海，乃至全国的艺术文化新地标。
展览结束后，仍有不少人来到西岸艺术中心，只能看见大门紧闭的空厂房。因此，柳亦春提出在艺术中心后面的临时停车场上盖几栋小房子，旁边闲置的仓库也可稍加改造，引入画廊等艺术机构，让艺术活动更加日常。提议被采纳。
西岸艺术示范区鸟瞰照片 ©安嘉宁；西岸艺术示范区规划图
西岸集团根据《上海市临时建设和临时建设用地规划管理规定》，向徐汇区规划局申请，建设一批临时建筑，作为西岸艺术中心的配套。临时建筑的审批权是两年，之后可以续约一次，一旦地块开发，合约终止。示范区的第一次合约期限给了五年，当时场地周边一片荒凉，柳亦春负责园区规划。
入驻示范区有两种方式，一是自掏腰包在南侧的空地上盖房子，二是租下园区北侧的小厂房，自己改造。租金每年二十万。
邀请建筑事务所入驻是西岸集团李总的主意。一辆从安吉返回上海的汽车上，坐着柳亦春、张斌和张佳晶。张斌是致正建筑工作室的创始人，张佳晶是高目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创始人。柳亦春说起示范区。
在中国，为自己建造房屋的机会很珍贵，再加上租金低，两人当即同意。后来童明的妻子张琴得到消息，拉上童明也参与其中。张斌在自己的用地范围内让出一块区域给他。梓耘斋建成后，先由童明创办的“织城网络”运营，后来作为星美术馆的项目空间，2022年底迎来P.art Group&P.art Lab入驻。当时张佳晶在华山路租的老洋房还没到期，他给西岸的新工作室取名“目外”，与“高目”一样是围棋术语，他先用轻钢结构搭出骨架，打算慢慢添砖加瓦。
创盟国际建筑设计的创始人袁烽听到消息时，其他几栋建筑正准备动工，当年没有业主为他的数字化建造买单，袁烽抓住这次机会为自己竖起一件作品——FAB-UNION SPACE。后来他在西岸有三个项目：香格纳画廊改造、池社改造、上海西岸人工智能峰会B馆 。池社东立面的稠墙采用机械臂现场砌筑，是全国首例。
香格纳画廊选择距离西岸艺术中心最近的空地，邀请法国建筑师Margo Renisio设计建筑，成为第一家入驻示范区的画廊。柳亦春还为例外设计了工作室，为梦工厂设计了展示厅，后来展示厅成为东画廊在西岸迁徙的最后一站。上海摄影艺术中心的建筑设计方案来自Sharon Johnston和Mark Lee。Mark Lee从2018年起担任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建筑系主任，去年卸任。
示范区是一次高规格的当代建筑集群设计。
艺术家丁乙在接到邀请时，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龙美个展创作十张尺幅为“480cm×240cm”的大型作品。M50工作室的高度不够，他在华翔路租下一间临时工作室。示范区厂房的空间够高，他决定搬过来。收藏家乔志兵当时正在推进油罐艺术中心项目，他率先入驻一处厂房，创办乔空间，既是表示支持，也是预习。
从2015年8月开始，各机构陆续搬进示范区。9月8日，第二届艺博会开幕。同天开幕的还有乔空间的首个展览——艺术家威廉·萨奈尔（Wilhelm Sasnal）的绘画作品展，香格纳画廊举办的耿建翌个展“2015夏”。建筑工作室开放自己的办公室，摆出模型，作为艺博会的一部分。
艺博会结束后，西岸艺术中心成为首届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susas）的主展场，主题是“城市更新”。
一年比一年蓬勃。
2016年11月9日至13日，第三届西岸艺博会如约而至。柏林的艾斯特·施佩尔画廊（Esther Schipper）首次现身西岸。与艺博会同天开幕的展览有：
乔空间的Martin Creed个展“Understanding”；
Fab-Union的鸟头个展“欢迎再次来到鸟头的世界-上海，2016”；
香格纳西岸空间改造后的正式开幕展“Holzwege”；
艾可画廊的“李杰个展与王一个展”。
向左滑动查看：西岸艺术中心；上海摄影艺术中心；西岸美术馆
在不远处的余德耀美术馆，“安迪·沃霍尔：影子”中国首展已于十一天前开幕。上海摄影艺术中心“自然：主观的景态”的展览还在继续。这一年，由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设计的西岸美术馆动工，就在示范区对面。
2017年，大田秀则画廊（OTA FINE ARTS）入驻，在首届艺博会上，它曾带来20余件草间弥生作品。这是大田秀则在中国的首家画廊，也是全球的第三家。建筑设计方案来自日本建筑师青山周平。
影响远超预期。示范区作为土地空窗期的临时开发模式被复制。
2017年7月，龙美术馆旁边的龙腾大道3399号有了新名字——西岸营地。这是徐汇区政府收储的一块商办用地，占地面积5.01万平方米。西岸集团将其打造为城市公园，开放给市民。营地所有的建筑分布在一条小路两侧，小路的名字““暇暇弄”取自上海话“谢谢你”的谐音。
餐厅和公共厕所由当时刚成立不久的亘建筑设计。建筑师卜冰和策划人潘陶（Pencil）出资建造了Urbanlab都市实验室，集良建筑事务所的办公室设在这里，其创始人王惟捷曾在致正担任项目经理，后来与建筑师徐亮共同创业。
还有一栋房子是山水秀建筑事务所的工作室，由创始人祝晓峰设计建造。他早在2014年就参与西岸的建设，2015年在滨江公园内建成的格楼书屋如今是Manner Coffee，人气颇高。为机场跑道公园设计的配套设施，现在由群岛书店、法南餐厅和POWERBANG·PB咖啡使用。这组建筑开启他对“折板”的探索，说来也巧，折板系列在青浦区蟠龙天地的一次尝试，最终成为余德耀美术馆的新址，从西岸走出的建筑形式接纳了从西岸走出的艺术机构。这是后话，当时这栋房子里还有刚成立不久的合尘建筑，创始人胡琛琛和陈昊曾在大舍工作。
此外，西岸营地还吸引了彩虹合唱团、ONTIME SHOW时装平台、平行宇宙等机构。开放后，大草坪成为上海的遛狗胜地，举办过音乐节、生活节、宠物节等各类活动。
“自2017年7月以来，‘西岸营地’临时利用政府收储地块，为周边居民提供了一处公众休闲空间。现因该地块已明确纳入土地出让计划，正式封闭。感谢市民朋友一直以来的厚爱，由此带来的不便，还请给予理解和支持。”
——西岸营地管理处
2019年12月11日，临时的西岸营地关闭。山水秀与集良搬入示范区后方的老厂房内，大家离得更近了。
向左滑动查看：大田秀则画廊；2019年，示范区老厂房内的山水秀与集良建筑事务所；祝晓峰手绘的办公室布局。
柳亦春说示范区像个艺术村，自己是村长，许多人也这么叫他。西岸美术馆用地里有几十棵树，要为建筑腾地方，柳亦春在村里为它们找好位置，一一种下。
“长了十年，长大很多。”
村子越来越热闹。之前，上海的建筑师从没这样一起办公过。其他城市的建筑师来到上海，也总要过来看看。
2016年，结构设计师张准加入，办公地点在大舍工作室的一层，他熟悉示范区，“这一排房子，掐头去尾，剩下的（建筑）结构都是我设计的。”
最初，示范区周边什么都没有，叫不到外卖。丁乙在工作室里自己下厨。大舍用商务车，拉着同事到西岸集团的食堂吃饭。有些建筑师走得远一点，去航空大学附近的馆子。慢慢地，村里开始收停车费，物业管理费。
2018年，张佳晶姗姗来迟，却几乎每天待在这里。周边没有高楼的时候，他的办公室能看到太阳一直落到地平线。他在办公室里装上炉子，冬天买木头，在院子里劈柴、屋子里生火。张佳晶的爱犬“呆萌”（diamond）是一条拉布拉多。他和它在江边散步，每天两次。
“我自己走在徐汇滨江，不会有人和我搭讪，但是我牵着狗就有无数人来搭讪，无论男女老少，上来就聊。我认识了很多人，也促成了两个设计，一个是听风台，一个是河图洛书亭。”
致正工作室的二层有间花房，墙体材料是阳光板，很滑，为了方便爬山虎生长，张斌在外面加了一层网。他的办公室大约是示范区内动物最多的地方。屋里最多有两条狗、四只猫，院子里养了一窝狸花，同事用泡沫做了小猫舍。其中一只叫做“妹妹”的小母猫被同事带回家。野猫变家猫。
王惟捷跟着致正搬进村里的时候，她的孩子三岁，几乎就在在西岸长大。一到暑假，大人工作，小朋友在园区里玩儿，同事的孩子，甚至隔壁大舍的建筑师的孩子，相互都认识。周末去油罐的草坪坐坐，平时看看展览，孩子们的艺术启蒙就在西岸。
徐亮觉得这里像一座没有围墙的大学。前辈都在，能合作项目，也能答疑解惑。算上他们，从示范区的建筑工作室里走出了三组独立实践的建筑师。十年，城市有了新一代建设者。
丁乙回忆说：“当年西岸的领导做了整体艺术规划，我记得每年会有年终会议，西岸集团中层和高层干部，已经入驻的单位，比如龙美、余德耀（美术馆）、乔空间、香格纳画廊，我、周铁海，柳亦春等一起参与，主要总结一年的发展，西岸集团会告知新的一年会有什么项目落成。所以前五年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面，不断开拓西岸文化艺术的方向。”
施勇记得前几届艺博会的开幕晚宴就在画廊前面的广场里，在西岸艺术中心临时裙房顶上，表演的是摇滚乐。艺博会的时候人山人海，大家都会来香格纳画廊看一眼。“空间有人来，你就觉得会越来越好。”
同样从2014年算起，西岸还有另一条时间线。
在柳亦春为示范区做规划的时候，不远处的“西岸传媒港”项目已于2014年12月28日整体开工。次日，由KPF设计的“滨江城开中心”举行项目动工仪式，次年开工。
“滨江城开中心”规划
2017年，由Gensler打造的星扬西岸中心，由日本建筑事务所SANAA设计的上海西岸华鑫金融中心，也就是如今的西岸艺岛（ArtTower），以及由株式会社日建设计操刀的西岸国际人工智能中心（AI Tower），上海华信中心（现在的国盛大厦）动工建设。
2019年3月25日，源点大厦动工。
2020年2月19日，香港置地联合体以310.5亿总价竞得“徐汇滨江西岸金融港”地块，刷新中国内地土地总价成交纪录，西岸营地就在该地块内。10月，西岸金融城举行奠基仪式。
徐汇滨江建筑集群示意图，由上海西岸供图。
同年，由SANAA建筑事务所设计的西岸艺岛（art tower）竣工。第二届上海国际艺术品交易月开幕仪式在艺岛举行，标志着建筑正式启用。西岸集团计划将示范区内的机构搬到艺岛，并邀请更多画廊入驻，租金优惠。但是存在很多现实问题，画廊对于空间有高度要求，寻常写字楼难以满足，建筑工作室做模型时可能会产生废气，密闭的室内空间并不合适。据说西岸集团尝试对建筑进行局部改造，并且已经与部分画廊签约。但是最终，不了了之。
SANAA建筑事务所设计的西岸艺岛，
在2022年归为阿里巴巴。
2021年，西岸传媒港全面建成，集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长三角总部、上海总站、腾讯、网易、湘芒果等企业。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几乎全年无休的艺术文化活动吸引时，周边项目的建设稳步推进。回过神来，示范区已经被玻璃幕墙层层包围，在不知不觉中沦为滨江地带的“城中村”。随着艺术氛围达到顶峰，产业入驻也准备就绪，大型集团总部来了。
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鸟瞰图
2022年7月，阿里巴巴以近30亿拿下西岸艺岛。ART TOWER 变成ALI TOWER。
建筑滞后，当它有了变动时，游戏规则早已改变。
消息来得突然。香格纳画廊的艺术总监施勇得知要搬家，是在赵洋个展开幕的前一周，展览的名字叫“最后的人”。祝晓峰四月初接到的消息是在当月20号前搬走，最终协商的离开时间是五月底。
感慨唏嘘的是看客，当事人还有事要忙。寻找新址、准备搬家、策划告别，同时进行。
程曦行说她看过的场地没有几十处，也有十几处，想要找个合适的空间不容易。地段、层高、租金等各个因素都要考虑。如今上海市内的房价与他们刚搬入西岸时不可同日而语。张佳晶之前在华山路租过的老洋房，价格已经飙到每月15万元，快抵得上他在西岸一年的房租。
即便能找到新家，装修还要一段时间。西岸集团尽力为大家寻找过渡的地方。山水秀暂驻数字文旅中心，新址尚未选定。柳亦春、张斌、张准先进智塔西塔，他们的新办公室在不远处的梦中心，目前正在装修，计划11月搬入。张佳晶不想和他们分开，他连自己在“梦中心”的办公室效果图都画好了，但是他有狗狗呆萌，没法进入写字楼办公过渡，所以他去了冠生园路一个园区的一层。
乔空间搬去油罐艺术中心。香格纳画廊撤回M50。丁乙逐水北上，去了复兴岛的中华船厂，据说租期可以给到十年。
搬家是个大工程。
丁乙的东西少说装了十卡车，驶向三个目的地：恒温恒湿的艺术品仓库、存放家具杂物的临时仓库，以及最近三个月在外滩临时办公点所需的日常用品。
张佳晶将建筑的部分结构拆下，运往秦皇岛阿那亚的海滩重组成装置作品。他扔了十几天垃圾，红砖墙上的苔藓他带不走，因为环境变了，苔藓也就活不成了。当年花3500元从松阳运来的一堆石头他只能拿走三块。墙上的老门板是上海另一位建筑师庄慎做展览时花两万块钱从苏州买的，张佳晶觉得扔了可惜，要过来，变成工作室的围墙，这次还是被扔掉了。他租下一百平方米的仓库，只能放得下模型，至于多年来攒下的几百册项目文本，只能丢弃。中国当代建筑档案永远缺损了一角。每年春天，在天气热起来之前，张佳晶都要打药、灭蚊子、防蚜虫，今年该打药的时候，他已经搬走了。
“2015年造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结束时带走什么。所以我挂了一张金属帘，爬山虎层层叠叠长了九年，我把它带走了。”
施勇说他最想带走，但是无法带走的是这栋建筑。
2024年6月14日，园区门口的保安颇为热心地对访客说：“那边不用过去了，没有被拍摄的价值。”他指的是已经被拆成渣滓的厂房，曾经山水秀和集良办公的地方。一度有消息称这里不会拆，却最先消失了。
再看一眼。
袁烽对香格纳画廊进行3D扫描，存储信息。画廊团队也将空间拍摄下来，施勇说这是给自己留下点安慰剂。张斌在同济大学教书，一位学生的研究题目就是西岸艺术示范区，得知拆迁的消息后，他让学生提前开始现场调研工作。策展人梁琛在梓耘斋内策划了一场葬礼，成吨的沙子从二层漏到一层，在挖掘机让建筑翻皮露骨之前，先从内部自我埋葬。池社的门口放着别人送的花。乔空间官网上参观访问一栏写着：暂时关闭。早已列入日程的95后青年艺术家群展将在油罐艺术中心举办，7月20日开幕。东画廊的展览“王宁德：大洪水”于6月28日闭展，是示范区最后一个的展览。
在搬家的同时，瑞士正在举办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大家往返地球的两端，一端相聚，一端分离。时差难倒。
不习惯的感觉缓缓发作。
“哦，不是去西岸了。”这几天开车时，丁乙会突然这么想。
有人想来画下目外的样子，被保安请出去，回家对着照片继续画完。朋友转发这条信息给张佳晶，他说这是自己“破防”的时刻。王惟捷和徐亮早在2022年底就离开了西岸，发现如今的滨江已经不是印象中的样子，建筑密度变高，没什么空隙。不过最近他们会碰到一些合作伙伴，发现大家原来都在西岸营地工作过。
油罐艺术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说，自己六点钟下班的时候，周边的写字楼灯火通明。
指针再次回拨，
2015年9月8日，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正式对外开放，总建筑面积约7375平方米，共由18处建筑组成，包括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丁乙工作室、铁海工作室、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乔空间、FU艺术空间、例外艺术设计中心、致正建筑设计事务所、梓耘斋、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目外工作室、艾可画廊、香格纳画廊、池社、东画廊、SSSSTART、大田秀则画廊、上海国际艺术品交易中心等国内外优秀文化机构。（西岸官网）
2024年3月15日，示范区即将拆迁的信息释出
06/02 示范区内树木开始被移走
06/12 致正建筑工作室搬离
06/13 例园茶室被拆除
06/14 目外、致正、大舍建筑工作室拆除
06/15 池社、乔空间、丁乙工作室被拆除
06/24 香格纳画廊离开西岸
06/28 东画廊的“王宁德：大洪水”展览闭展，西岸示范区最后一个展览结束。
目前，所有机构已撤离示范区，由于西岸艺术中心有展览正在进行，临近的东画廊和香格纳画廊所在建筑暂时保留，示范区内其余房屋拆除完毕。关于示范区所在地块未来的归属，暂无公开信息。
西岸十年，真真切切，我们记录留档。
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出现的机构：
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丁乙工作室、铁海工作室、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乔空间、致正建筑设计事务所、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目外工作室、梓耘斋、FU艺术空间、和作结构研究所、艾可画廊、香格纳画廊、池社、东画廊、梦工厂展示中心、例外艺术设计中心、大田秀则画廊、SSSSTART、上海国际艺术品交易中心
感谢众受访者和相关工作人员的全力配合与支持！
按照受访顺序依次，张斌、张佳晶、祝晓峰、程曦行、王惟捷、徐亮、柳亦春、张准、童明、丁乙、乔志兵、施勇
监制：郭嘉铖、邓圆也
摄影：杨燕媛
采访、撰文：李里
策划、编辑：全倬冉、段崇源
统筹：Amy、甜甜
设计：edit by Edit.er
编排：胡不周